对手
对手
旻之渔
“听说院子里那棵树要开花了。”俞丞厄在电话里听到这个明显由氦气变声过的嗓音后,下意识将手机的录音功能打开。
“你又是这样。”对方仿佛窥探了他的动作,发出低低的嗤笑,“那群人如果会听你所谓的证据,三年前我不就已经死了。”
俞丞厄垂在裤缝旁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握成骨节狰棱的拳头,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波澜不惊,强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按道理来说,如果存在转世轮回,你大概已经投了个好胎。三年前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手段在你的尸体被火化后给我发来了消息,这样看来,你这种疯子还有人争相模仿,我劝这位脑残粉省省心,三年前我可以让他变成一捧黄土,今天我同样可以让你从可怜的电话线后现身。”
那头的人在听到俞丞厄讲第一个字时就断断续续笑着,直到最后一句话落地,那挑衅的嗤笑声才堪堪停住,继而变为放肆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大笑。
“老俞你说你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个臭德行——自命清高,盲目自信。你看着我尸体火化不代表我真的死了,还有,你就那么笃定那是我的尸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既然你不相信我是我,那你再等一分钟,氦气的效果就要过去了。”
俞丞厄有些心烦气躁,他扒拉了几把头发,眼睛盯着方才仓促间打开的电脑屏幕,信号定位点在南非和美洲之间不断跳转,看样子对方是开了不止一个防追踪服务器。
“时间到……”方才尖刻的声线缓缓消弭,对面沉吟了片刻,继而开口,“这下相信我还活着了吧,老俞。”
俞丞厄感觉到自己的血管一瞬间饱胀,脑袋仿佛涌入了迷雾森林中调着尖牙的蝙蝠,他试着平复自己的呼吸,却不留神碰倒了桌上的笔记本。机械与实木地板碰撞的声音总算唤回男人的些许理智,与此同时,那个跳转不停的该死红点也放慢了速度,不紧不慢停在了中心广场的位置。
俞丞厄的汗毛猛地立了起来,此时此刻他也顾不上什么所谓的面子,而是直接质问道:“你在广场上放了什么。”
“放了我自己呀。”对方的真声很清朗,如果不是知道他是多么危险的人,俞丞厄几乎以为电话那头的语气是在撒娇。
俞丞厄将蓝牙耳机套在耳廓上,随后用固定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是我,中心广场最近在建的仿拿破仑雕像现在你给我立马停止,同时疏通人群……我他妈发什么疯?你们这群整天做无用功的人哪怕稍微聪明一点点我他妈现在就不用发疯。”
“哈哈哈哈哈,我在等你呀,什么都没有,广场上就我自己在等你。”
“等你陪我一起走……”对方仿佛呓语般反反复复重复着这几句话,俞丞厄面无表情扛起自行车坐上电梯,静静盯着电子楼层数的变化,待到一楼后,骑上车穿过大厅里来来往往的男女,直奔中心广场。
“我已经知道你不是真人了,现在我说这些话你也不一定会回答我。”俞丞厄在喘息的空闲处这样道,“三年前你的尸体我反复找了四个法医做鉴定,连火化柜都是我亲手推进去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你那么肆意妄为的一个人,死后还是要被扔进一方黑匣子里,摆在我家客厅。”
“这段录音你录得很好,杂音几乎没有,为了保证绝对安静,我猜测现在与我通话的机器和炸弹一类的东西正一起躺在中心广场拿破仑铜像的下面。”
“服务器跃迁点也是预付款的吧,毕竟中东黑市那边你把你全部的积蓄拿个十分之一这样的加密定位服务还是买的来的。”
“现在我耳边的杂音越来越明显,应该是那群傻逼没有听我的话还在施工。我现在也不寄希望于你有良知什么的,给炸弹搞一个定时而不是压力传感。”
“三年前你说我们是一类人,这话不假,你死后我确实少了那么一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俞丞厄在这个空档已经来到了中心广场,他跳下自行车后跑得飞快,快到眼前似乎能浮现三年前少年模糊的残影。
三年前,那个少年戴着眼镜,脸还算稚嫩,称不上棱角分明。他眼看自己的谜底被一点点解开,目光从淡漠变得狂热起来。
“老俞……我能叫你老俞吗?”少年亲切地上前一步,对面高楼上的狙击手压着扳机的手僵直了起来。俞丞厄冲远处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点头示意少年继续说下去。
“我,我一直想找人解开这个谜底……我在中东,南非,俄罗斯,北欧,东南亚……都玩儿过这个游戏,只有你一个人找到了答案。”
“我们是一类人,老俞,我能,抱抱你吗?”
俞丞厄当时皱了皱眉头,冷笑着回答道:“如果你所谓的游戏是劫持一百多个人玩儿爆破,中毒,那你可能真的是玩儿吃鸡玩儿多了。”
“我能抱抱你吗?”少年仿佛不在乎俞丞厄的挖苦,又一次重复了这个请求。
男人一时心软,张开了双臂,戴眼镜的少年小心翼翼走过来,用符合他年龄的神情,轻缓地抱住俞丞厄。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还算顺利,如果不是接下来俞丞厄被对方用瑞士军刀狠狠扎进后背的话。
一只弹孔出现在少年的额头,他留给俞丞厄以及世界的最后一句话是:“陪我一起走吧。”
“陪我一起走吧……”耳机里又传来了这句听起来很平和的请求,俞丞厄冷着脸,来到拿破仑雕像前,用方才出门前急急装上的裁判信号枪,干脆利落冲着天放了三枪。
喧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俞丞厄抿了抿唇,大声吼出来:“都给我从这儿滚——”
尖叫声,哭喊声自四面八方缠绕住俞丞厄,他缓缓闭上双眼,长长吁了一口气。而后操起恰好被遗落在工地上的的金属探测仪,一点点摸查道脚下的土地。
“让我猜猜你这个疯子会制造什么样的炸弹呢?革命英雄主义那种吧——给我一个倒计时,给我两根线,无论我剪哪一根都会爆破,只不过炸的地点不一样。”
“横竖都是一死,让我看看你把另一个爆破点设在哪里了?够不够格让我呈这个英雄。”
铁锹将土地翻得横七竖八,终于一个盒子映入俞丞厄狭长的桃花眼里。
“酷——”俞丞厄吹了一声口哨,远处此时传来警笛的呜鸣,“压力传感加倒计时,嗯,让我看看,啧啧,已经启动了,就两根线啊原来,一根通到……还是那个天台?你对那个荒郊野地有什么狗屁情怀我管不着,这个盒子是必须在我这儿炸的总之。”
“让我想想英雄们走之前会说些什么?伟光正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你那么年轻就开始作践自己也不怪你,毕竟世界不理解你……话说回来世界也不理解我啊。”
俞丞厄目光放空看向不远处的警车和武装,长叹一口气:“一群傻子。”
“别过来,这地下埋的有炸弹,疏散人群,方圆二里内之内别有人,还有那座废弃的破楼,就三年前那个,本来不是准备明天拆除,给老板说一下省了爆破钱。”
“俞丞厄!你别怕!我们已经叫了拆弹专家!”
“就他妈剩一分钟了,你们赶紧滚。”俞丞厄笑骂一句,掏出指甲剪,冲背后喊了一声:“赶紧,我手痒痒想给它剪了。”
耳机里清悦的少年音还在断断续续说着自己的无奈和理想,俞丞厄感觉自己三年前接的单子真不划算,区区一百万买他一条命。
“老俞,你现在应该知道了这里边不是我真人,其实明天我就要去见你了,希望你能解开谜底,明天我一定会死,而之后,我希望你也能来。”
“我很早以前就认识你了,我只是想,见你一面。”
“神经病……”俞丞厄嘀咕了一句,“果然人怕出名……”
眼见人群疏散完毕,俞丞厄这才抿紧嘴唇,剪断了其中一根线。
“我只是想见你一面……”
耳机里传来的祈求竟然有点可怜,俞丞厄在一片白光之后睁开眼,发现炸弹的威力远远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大,就比如,他仅仅是拆弹的那只手血肉模糊而已。
“神经病……”俞丞厄无力地骂了一句,用还算完好的另一只手遮住眼,“死了都不安生。”
也顺便擦去了眼角似是而非的泪水。